网海寻贝 (3) 自解佩剑:反右前知识份子的陷落
网海寻贝 (3) 自解佩剑:反右前知识份子的陷落
裴毅然  《二十一世纪》2007年8月号

裴毅然(1954─),复旦文学博士,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。着有《历史皱褶里的 真相》、《中国知识分子的选择与探索》、《20世纪中国文学人性史论》等著作


 


 反右对大陆知识份子来说犹如平地惊雷,似乎是毛泽东圣心瞬逆。其实,这场运动不
仅源自特定的中国政治环境,也源自当时的社会基础。反右前知识份子整体左偏,所
持守的人文价值严重倾侧,乃是反右得以爆发不可或缺的社会土壤。从社会态势上说,
若无1957年以前的种种铺垫,惊天动地的反右就不可能从天而降,更不可能迅速推
进。仅仅指责毛泽东“轻诺延安,寡信北京”[1],将历史纯然归结于个人因素,实
浮浅表。

  一、一面倒拥护中共

  1949年,中共举着纠正国民党种种弊政的大旗,汇集民主自由的时代洪流,慷
慨进城得到当时绝大多数知识份子的集体支持。1949年1月31日,北京高校师生冒着
刺骨寒风,举着小旗到西直门欣喜若狂地欢迎大军入城[2]。81名中央研究院院士,
有60人留居大陆,仅有12人飞美、9人赴台[3]。截至1950年8月,海外留学生5,541人,
1950至1953年约2,000人归国,包括中研院院士李四光、华罗庚、赵忠尧及钱学森、
老舍等。华罗庚发出〈致中国全体留学生的公开信〉──“为了抉择真理,我们应
当回去;为了国家民族,我们应当回去;为了为人民服务,我们也应当回去;就是
为了个人出路,也应当早日回去。”[4]中共大军入沪次日,竺可桢在日记写道:
“民国16年国民党北伐,人民欢腾一如今日。但国民党不自振作,包庇贪污,赏罚
不明,卒致今日之倾覆。解放军之来,人民如大旱之望云霓。希望能苦干到底,不
要如国民党之腐败!”[5]

  陈寅恪、吴宓、朱光潜这样的头面知识份子一再拒绝飞台[6];留美生余上沅退
还国民党教育局长送来的飞台机票[7];冰心夫妇、钱钟书访学台湾亦北归。众多中
间派知识份子选择留居故土。演艺界刘琼、舒适、孙景璐、冯吉吉也从香港归来[8];
美学家吕荧从台湾抵京[9]。知识份子出于对国民党的厌恶,对新政权多寄托厚望,
强大的民族情结使他们亟愿承认新政权的合法性。

  1949年4月,国府谈判团长张治中见到毛泽东后十分兴奋,谈到共产党的朴素诚
恳、吃苦耐劳、自我批评、虚心学习等种种美德,感慨万分:“国民党的失败是应
该的,共产党的成功并非偶然。”[10]同年9月,平生不写民国国号的前清进士周致
祥在政协发言:“我反对用“中华民国”之类的简称,因为二十多年来,这一名称
已被蒋介石弄得不堪言状了,成为一个祸国殃民、群众对它毫无好感的名称。”司
徒美堂附议:““中华民国”,与民无关,22年更给蒋介石及CC派弄得天怒人怨,
真是令人痛心疾首。”[11]

  师从冯卡门(Theodore von Karman)的物理学博士郭永怀,1956年准备回国,
台湾教育部派员登门,劝其即使不愿赴台也不要去大陆。清华老校长梅贻琦访美,
学生请梅吃饭,梅听说郭等已买返回大陆的船票,半晌没说话。胡适听说郭要回大
陆,感慨万千:“像郭永怀这样的人都要回国了,真是人心所向啊!”[12]留英生
吴世昌于大饥饿时期回国,他曾主张“第三条道路”,但非常爱国,把汽车都带回
来送给国家[13]。

  一些知识份子对山沟里出来的中共是否具有治国能力虽存疑惧,但对腐败的国
民党却详熟之至。正是对国民党的痛恨,使他们形成对中共的天然好感,不仅为中
共的胜利欢呼,也全盘接受中共改造社会的整体设计,包括自己并不熟悉的意识形
态。张奚若被费正清(John K. Fairbank)认为是昆明最坚定的无党派自由人士,
笃信个人主义,具有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气质,反右前曾出任高教部长,“充当集权
主义的官僚”[14]。1948年初,冯友兰在夏威夷过海关,美方见他的签证是“永久
居留”,便说:“你可以保存这个签证,什么时候再到美国来都可以用。”冯说
“不用了”,将签证交还给验关员[15]。留德哲学博士季羡林晚年回忆道[16]:

  我同当时留下没有出国或到台湾去的中老年知识份子一样,对共产党并不了解;
对共产主义也不见得那么向往;但是对国民党我们是了解的。因此,解放军进城我
们是欢迎的,我们内心是兴奋的,希望而且也觉得从此换了人间……觉得从此河清
有日,幸福来到了人间……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,都是善良的。我觉得天特
别蓝,草特别绿,花特别红,山特别青。全中国仿佛开遍了美丽的玫瑰花,中华民
族前途光芒万丈……开会时,游行时,喊口号,呼“万岁”,我的声音不低于任何
人,我的激情不下于任何人。

  二、全面接受阶级论

  既然知识份子对新政权竭诚拥护,对其意识形态也就不可能设防抗御。更何况,
“大同”乃中国士子的千年梦寐,“均贫富”的共产构想一直闪烁着朦胧迷人的光
芒。那些此前不相信山沟沟“土八路”能成事的知识份子,如今眼看共产党即将改
变全社会,不免自惭形秽。

  1951年,在毛泽东倡导下,数十万知识份子参加土改工作队,成为“旧知识份
子”思想转变的起点。在虔心接受阶级论的基础上,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“原罪”。
1951年3月2日,萧干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〈在土地改革中学习〉,吴景超稍后于
《光明日报》发表〈参加土改工作的心得〉,毛泽东均批示“写得很好”,令《人
民日报》及各大报转载[17]。雷海宗也撰文:“我们的全部所学,就是我们最大的
包袱。……不只对我们无用,连对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个知识份子也无甚大用处,往
往甚至发生迷惑欺骗的反作用。”[18]此前,中国知识份子向以留学欧美为镀金,
现在却以参加土改为镀金,时代风气陡然一变。

  1949年9月,一些高级知识份子主动提出“洗澡”。张志让撰文:“我一向认为
研究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是目前教育界第一重要课题。而要实现这个要求,
最好的方法是发动一个全国性的运动。这一运动必须立刻发动,必须普遍推行。”
[19]1951年暑期,北大校长马寅初组织职员进行四十多天政治学习,认为颇有成效,
推广至教员。9月7日,马致书周恩来,邀聘毛刘周朱等十位中共领导为政治学习教
师。10月,毛将知识份子自发的政治学习转为官方行为,从理论学习转为教育改造,
改变了马寅初设定的学习性质,教育部闻风而动,“洗澡”运动由是而起[20]。

  在思想改造运动中,中研院院士陶孟和说:“社会科学工作者是在旧社会里长
大的,他必然带着旧社会里所加给他的包袱。……这次人民革命所打倒的、所推翻
的正是传统的社会科学所研究的东西,正是过去的社会科学工作者所经常处理研究
的对象。……中国社会科学工作者所熟悉的东西,不能继续存在而不得不抛入废纸
篓了。这不能不说是今日大部分社会科学工作者所遇到的凄惨的、可怜的处境。”
[21] 马列主义几乎毫无抵抗地为知识份子集体接受,过头过激之论已然露头。

  清华、燕京、辅仁等美资高校所有教师都下水“洗澡”──检讨出身与所受教
育、交代个人历史、清理思想尘垢、反省资产阶级生活方式。金岳霖、潘光旦检讨
十二次才过关;冯友兰数次检讨不被接受;张东荪在师生大会上检讨三次;陈序经
在岭南大学全校师生大会上检讨四小时,讲到动情处热泪纵横,居然仍未通过[22]。
知识份子真心实意接受批评,他们虽然从感情上不甘丑语自诋,参加交代个人历史
的小组会更是如坐针毡,但却从理性上强迫自己必须自觉接受批判。

  接受阶级论必然承认无产阶级高于其他阶级的先天优势,自会屈膝匍匐其下,
同时也必然接受“斗争必要论”与“合理暴力论”,认同只有在斗争中才能打造出
“一个光灿灿的新世界”。一旦接受了左倾理论,知识份子对社会的判断能力便大
幅下降。1957年5月,费孝通二访江村,发现该村亩产从1936年的350斤增至559斤,
农民生活却不如中共建国前。分析原因,费孝通一开始就掉入意识形态陷阱:“怀
疑合作化的优越性是不对的。”[23] 逻辑起点使他一出门就走岔了道。既然不敢
突破这一前提,也就不可能对亩产提高农民挨饿这一悖论加以实质性的剖析。

  经过“洗澡”,红色恐怖初露峥嵘,知识份子慑于群众运动压力,敢怒不敢言。
他们一时对共产党还不可能有深刻认识,无法从整体上否定左倾思潮的正确性,手
上也没有抵御马列主义的思想装备。他们坚信共产党是高尚的,只是基层干部水平
太差,才会发生种种过火行为。只有极少数高知“自绝于人民”。例如,清华化工
系主任高崇熙教授不理解自己不去外国不去台湾,留下来为新中国服务,为何还得
接受这种待遇,愤而自杀[24]。更多的知识份子通过“洗澡”,最初的狂热有所冷
却,叹息中开始夹起尾巴,谨守明哲保身之道。

  思想改造运动是反右的前哨战。通过思想改造运动,中共顺利解除了知识份子
的佩剑──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。“原罪说”使知识份子集体匍匐于新型意识形态
之下,自废武功自动缴械,给了中共一呼百诺的政治特权,形成“无限上纲”的社
会风气,为反右自织左网自填枪弹,自筑左壕自挖墓坑。这一“深刻影响”与“深
远作用”,当时自然不可能为知识份子所悟识。

  1956年,冯友兰撰文:“我敢说:绝大多数知识份子都以接受党的领导为莫大
的光荣。”[25]吴祖光曾说:“党的威信太高了。咳嗽一下,都会有影响”[26]。
党内知青白桦对胡风案有疑,“但……即使在梦中我都会咬紧牙关,守口如瓶,没
向任何人透露过,所以怀疑得十分痛苦。因为,在五、六十年代的中国,谁怀疑毛
泽东就等于怀疑自己和宇宙的存在。”[27] 桀骜不驯的傅雷给国外儿子写信:
“毛主席只有一个,别国没有……他们的知识份子仿徨,你可不必仿徨。伟大的毛
主席远远地发出万丈光芒,照着你的前路,你得不辜负他老人家的领导才好。”[28]

  青年知识份子更是深受斗争思维浸淫。《人民日报》编辑袁鹰后来回忆:“五
十年代中,常听到周扬和别的文艺界领导人多次说过一句名言:“文艺是阶级斗争
的晴雨表”,如雷贯耳,铭记在心,觉得说得深刻,很精辟,从此时时提醒自己
“脑子里要_紧阶级斗争根弦”!”[29] 舒芜说1949年后将政策当真理、思想教条
化、人格政治化,不自觉地加入“以火与剑传教的宗教家”行列,以理杀人[30]。


  三、未被警惕的种种前兆

  进城初期,中共禁毒禁娼、普及识字、剿匪土改,革除种种不平等,社会气象
甚合儒家“清明之世”。加上杀天津贪污高干张子善、刘青山,罢免报复批评的武
汉市府秘书长易吉光,武汉市委书记张平化、市长吴德峰作自我批评[31],邀请民
主人士参加反革命案件卷宗审阅[32],等等,一时间颇具道德光环,全社会充满期
待。徐悲鸿感叹:“一年之中,真所谓百废俱兴,一切应该做的工作,政府都在尽
量去做,一切不合理的现象都在努力革除。……我们的人民政府是真正为人民服务,
为人民谋福利的政府。”[33]梁漱溟说:“我体认到中国民族一新生命确在开始了。”
[34]

  其实,貌似风和日丽的“1950年代前期”已出现一系列不祥之兆:批《清宫秘
史》、批《武训传》、批俞平伯、批萧也牧、批黄碧野,还有“思想改造”、“忠
诚老实”、“镇反”、“五反三反”,仅仅1955年就发生了批判胡风、批判丁陈、
批判胡适、批判杜威(John Dewey)、批判梁漱溟、批判“反动生物学家胡先□”、
批判“梁思成复古主义”、肃反运动。运动迭至,寒霜日浓。

  不少文化人在各种运动中自杀。华东师大教授李平心,1952年受批判后持斧自
劈头颅,经救治未死[35]。上海新文艺出版社经理俞鸿模,因胡风案被捕,释放后
吞大头针自杀未遂[36]。1930年代北京第一女校校长孙荪荃,1950年代初裸身上吊
自杀,留一字条:“我这样来,便这样去。”[37]“胡风份子”侯唯勤1955年自杀、
卢甸发疯。胡风一案牵连二千余人[38]。 土改中约100至200万人被处死,“镇反”
至少50多万人自杀,此时中央的方针依然是“不要过早纠正过度行为”[39]。“三
反”、“五反”搞得工商业者心惊胆战,中央统战部居然提出这样的口号──“火
烧工商界,打劫民建会。”[40]1952年2月8日,民生公司老板卢作孚自杀[41]。

  肃反运动,全国各级工作人员670万,每5人中有1人为肃反对象[42]。全国肃反
专职干部75万,外调328万人次[43]。公安部长罗瑞卿向中共八大汇报,130多万人
被当作斗争对象立案,真正的反革命份子8.1万[44]。季羡林回忆肃反:“自杀的人
时有所闻。北大一位汽车司机告诉我,到了这样的时候,晚上开车要十分警惕,怕
冷不防有人从黑暗中一下子跳出来,甘愿作轮下之鬼。”[45]

  政治学、社会学、法学、新闻学等重要文科的取消,也在报警,警示社会平衡
性的消失。1950年代,社会上暗传一副嵌名联:“民族团结──李维汉(统战部长),
百花齐放──陆定一(中宣部长)。”[46] 大到意识形态价值指向,小到穿衣戴
帽生活细节,表现出愈来愈强烈的同一性,大规模的社会风暴已起于风萍之末矣。
1954年起,“那时从中央到地方的报纸上,早已很少出现杂文了。”[47]

  高层知识份子未能对已经严重左偏的政策引起警惕,还有一则必须强调的原因:
对民主人士戚友实行专项保护。1951年6月3日,毛泽东批示公安部长罗瑞卿:“凡
关涉重要民主人士及其戚友的案件,只收集材料,不忙处理。”[48]

  四、撤守理性

  党内高知在七大撤守理性防线。张闻天当面颂毛贬己:“他(指毛)与人民的
结合是如此之密切,因而分不出究竟他是人民,还是人民是他!……在这样伟大的
人格前面……我们自己是如何的渺小呀!”张还将毛与“马恩列斯”同列[49]。刘
少奇亦说:“我们的毛泽东同志,不只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革命家和政治家,
而且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理论家和科学家。”[50] 据说连毛都不好意思。

  1952年1月17日,水利专家张含英(曾任北洋大学校长)在《人民日报》上检讨,
将自己二十余年致力水利工程与教育事业,说成“在这一事业心里还夹杂着个人兴
趣和个人荣誉……我虽然是善意地办学校,我虽然主观上一切为了学校,但是我所
代表的是反动统治阶级,和群众利益是对立的。既然对立,虽然学校上了轨道,对
同学们有益处,但也有助于反动政府的统治。……由此可见我过去没有敌我观念,
更分不清敌我。这种落后的、糊涂的思想就使我很有条件做反动统治阶级的花瓶和
帮凶,事实上反动统治阶级也认识了我这个花瓶和帮凶。”

  北方交大校长茅以升承认过去三十年为反动统治阶级服务,有小资产阶级知识
份子两大特性:自高自大与自私自利,自扣十三顶大帽子──英雄主义、技术观点、
自由主义、个人主义、保守主义、妥协主义、适应主义、宗派主义、官僚主义、本
位主义、改良主义、温情主义、雇佣观点[51]。

  1951年批判影片《武训传》,钱俊瑞苛责陶行知:“人们有权利发问道:为什
么陶先生不放眼看看在当时的抗日民主根据地里面,因为人民已经取得政权,人民
教育事业就那样蓬蓬勃勃地开展呢?为什么陶先生不集中力量搞革命,而偏偏要化
这样多的精力在国民党地区办些显然无法开展的“育才学校”之类的教育事业,甚
至最后,日暮途穷,会找到武训这样一块朽木来作自己的招牌呢?”[52] 就是这
位钱俊瑞,1946年在陶行知去世时,曾经撰文〈一代巨人陶行知〉,肯定陶先生已
由激进的民主主义者转变为共产主义者[53]。

  生活上,知识份子也失去优越性。中央统战部1955年的调查显示,绝大多数高
知的生活均颇艰苦。与抗战前相比,高知收入大幅降低。大学教授1955年最高工资
252.6元人民币,抗战前600元法币,折合人民币1,500元(以战前1法币折人民币2.5元
计),仅为16.8%,1955年高知收入只相当于抗战前的六分之一[54]。1956年1月,
中共希望改善与知识份子的关系,召开知识份子会议,各方面领导千余人出席,周
恩来作了《关于知识份子问题的报告》。不久召开政协会议,绝大多数高知一片感
恩示诚,拜谢中共的信任关心,狠批自己的“妄自尊大”,知识份子“从旧社会带
来的自我”被宣布为“社会主义道德的最大敌人之一”[55]。明显走偏的言论以不
容置疑的姿态堂皇出现,说明整体意识形态严重出偏,且全社会尚无警觉,也说明
警醒力量过于弱小,无法抗衡。

  五、“挤”不进新社会

  白桦认为所谓“1950年代前期的春天”是臆造出来的:“知识份子──即使是
所谓党的知识份子,主观臆造出来的春天也是极为短暂的。……1953年全年只摄制
了七部影片。一部电影剧本的投拍要经过层层审查才能通过,最后一个审稿人就是
周扬,周扬不点头就不能投拍。”[56] 最需要自由的文艺失去自由,成为规格统
一的“齿轮与螺丝钉”,又一个苏联式的全能政治社会已然形成。

  反右前,许多真话只能转入地下。罗隆基私下说:“社会主义的最大缺点就是
没有竞争”、“党员水平低,是造成经济建设上特别是基本建设上的损失的主要原
因。”[57] 吴宓1950年私下说:“批评、自詈方兴未艾,设若现在就百词自詈,
将来日复一日,由渐而入,复何更丑更秽之词以进一步自詈,以示长进?”[58] 
相当一部分中高级知识份子的普遍心态是“新社会固然美好,只是我挤不进去”。
虽然有所抱怨,主调还是想“挤”进去。就是打成右派以后,章伯钧、罗隆基、黄
琪翔也是一个劲挣扎着要“爬起来”,“他们自己也很想“爬起来””[59],再挤
进去。胡适之子胡思杜“积极表现”──公开撰文批判其父,不仅不能入党,而且
还被划右,“挤”不进新社会,36岁仍然单身的他上吊自杀[60]。

  从延安开始,中共的知识份子政策就陷于两难之境。中共既需要大量知识份子
的加盟才能获得组织发展,但又须防范这些具有独立意识的追随者偏离出轨。夺取
全国政权后,这一矛盾更为突出。1950年代初,中共只有72万合格人才可充任各级
职岗之需,而国民党时期则需要200万,缺口达三分之二[61]。现实需求使中共必须
对知识份子有所让步,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,但骨子里的不信任又使中共不时敲打
知识份子,要求他们必须全面接受左倾理念,绝对遵循红色逻辑。放松与压抑的交
替互用,形成1950年代初期中共知识份子政策的扭八字轨迹。

  经过几年的“现实教育”,大多数知识份子逐渐感觉到政治负担,“政治可以
改变一切”的狂热渐渐淡退。鸣放时期的喷泻爆发,其实是长期积压的热能释放,
才会有这样的真话:“希望生活在新中国的知识份子也摸一下自己的脊梁,挺起来,
不再学易安居士或林妹妹那样娇滴滴地扭扭捏捏。”[62] 北师大副校长傅种孙鸣
放出知识份子的真正心声:

  中共所标榜的知识份子政策与知识份子所感受的几乎完全相反。……每一运动
起来,知识份子就会心惊胆跳。对于统治者衷心奉承而一再受白眼、挨耳光,这是
史无前例的。我想不起来有哪一个兴朝盛世是这糟蹋知识份子的。我也不晓得这些
知识份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而致遭这么大的祸殃。……我们能够说一个知识份子必然
有罪吗?……这几年来四海之内有哪一个地方的知识份子不寒心?……打着用、骂
着用,叫知识份子成天用眼泪洗脸,这是何苦来?[63]

  我对党的政策都拥护,惟独对党的知识份子政策感到惋惜,我看不怎么高明。
……在知识份子上面必须要加上“旧”字或者是“资产阶级”,……工人何尝不是
从旧社会来的,农民何尝不是从旧社会来的?为什么偏偏给知识份子加上个“旧”?
这又何苦?你把人家当雇佣看,当奴隶看,甚至当敌人看这怎能使人家有主人翁的
态度。[64]

  六、知识份子的分化

  左倾意识形态高调推进,人文传统轰然崩坍,知识份子以年龄形成截然代沟,
一切都预示着社会即将发生激烈震动。阶级论则使知识份子分化为左右两派,有了
互斗互揪的社会基础,同时失去制衡的中间派。陈寅恪高足金应熙由中转左,公开
亮旗叛背师门,写出很有份量的批陈文章;燕京校长陆志伟之女撰文〈谴责我的父
亲陆志伟〉[65];包括胡适之子公开撰文批判乃父,这一类“时代新闻”被标榜为
“新社会新风尚”。

  丁玲原本对胡风心存感激。当年丁玲在延安凡有作品寄胡风,胡风总是想方设
法将稿费寄给在湖南的丁母。丁玲将这份友谊看得很重,但在批判胡风时,丁玲公
而忘私,违心狠批反革命份子胡风gq。郭沫若对胡风的批判火力甚猛:“我个人认
为应该严厉地镇压,比几年前镇压反革命的时候要更加严厉地镇压……好些朋友都
提到,我们的警惕性太低了,的确是。以我个人来讲,认识胡风二十多年了,一直
没有感觉到他是这样一种反革命的破坏分子。我们可以说,二十多年是和豺狼一道
睡觉。”[67]1955年全国发表批胡文章2,131篇,其中作协会员占544篇,各路名人
多在其中[68]。

  许多右派份子如果不是被打倒,他们也很想打倒别人。一位笔者熟识的右派,
唯我独革,实足的极左份子,忘我投入反右,积极打倒别人。在送右派上车开赴改
造地时,上级在车下突然宣布他也是右派,马上与几秒钟前的“敌人”同上一辆车,
同赴改造地!1957年10月11日,团中央举行批斗刘绍棠大会,台上坐着中国文坛泰
斗级人物。邓友梅刚刚音调铿锵红头胀脸结束发言,台下为他的有力批判热烈鼓掌,
邓友梅认为这下总算立功赎罪了。突然,北京市文联秘书长站起来,高声宣布:
“同志们!不要为他鼓掌,不要被他的假相欺骗,他──他也已被划为右派份子!”
[69]

  知识份子之间既然可以不负责任地互攻互讦,社会生活失去和谐诉求,各个击
破也就是一种历史必然了。唇亡齿寒,古今同理。从相当意义上,胡风、章伯钧、
罗隆基是被在野的民主党派和知识份子最后拱倒的,“章罗联盟”一词可能最早出
自胡愈之[70]。如果舒芜[71]、浦熙修[72]、史良[73]、吴[74]等人不提供重磅炮
弹,如果没有乐松生[75]、梁思成[76]、萨空了、千家驹这样的反右积极份子[77],
没有赵文璧对罗隆基五十二条罪状揭发[78]……知识份子如不一拥而上落井下石,
至少还不至于如此快就罗织起罪名,斗争尚不至于如此迅速升级。据综合判断,若
非出于价值认同,揭发者断不至于出手如此果决。

  社会生活明显处于错位出偏,居然还有那么多知识份子认为形势一片大好,认
定右派份子实属出洞毒蛇非打不可。九三中常委茅以升、严济慈、许德珩、裴文中
等吁请坚决击退右派份子猖狂进攻。1957年7月5日,赵超构、张友鸾、陈铭德、邓
季惺、张恨水向浦熙修发表“联合宣言”,敦促浦熙修进一步揭发罗隆基。《文汇
报》的钦本立、柯灵也检举揭发“徐铸成一贯是个右派,是老右派。”[79]老舍撰
文:“从维熙的“并不愉快的故事”(一篇小说)意在煽动农民造反。”[80]

  社会的整体左倾化,包括“右派”在内整个知识界对左倾理论的接受,乃是反
右急速升温不可或缺的社会土壤。知识份子自己不往前凑,“阳谋”就不可能迅速
得手。晚年茅盾甚至不经意吐露:“想不到党中央会对右派平反!”[81]反右的大
方向固然出自高层,但达到的深度和广度则须倚赖基层。没有左翼知识份子的种种
“自觉革命”,反右运动便不可能短期内即成燎原之势。
理想既是一切盲动的逻辑起点,也是中国知识份子失去集体警惕的一大诱因。知识
份子认为社会新生政治清平,一切都可万无一失地交给党,自觉交出独立思考,交
出了绝不应该放弃的选择权与批评权,认为对当今执政者的一切批评已无必要。正
是1950年代初期知识份子的这种幸福依偎感,才是其后痛苦不堪的起点,也正因为
是被自己真心拥护的党所抛弃,这份折磨与痛苦才更为锥心难泯。同时,一片压倒
性的赞颂,社会监督与纠错力量消散,也助长了高层领导“伟光正”的自信。

  红色教授冯至有一口头禅──“伟大的时代,渺小的我。”[82] 彻底上交个
人权益与个体价值。但既然个人失去自我,还需要个性解放吗?还需要民主自由吗?
还需要保护个人权益的法律吗?现代理念最基础的价值根基动摇了。《大学》云:
“其本乱,而末治者否矣;其所厚者薄,而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。”码错价值序
列、颠倒本末厚薄,欲达治平,岂可得乎?既然认同“全心全意”奉献一切,失去
保护个人利益的理论依据,反右一起,知识份子既无质疑的理论武器,也无自辩的
逻辑起点,更无自卫的政治力量。除了低头认罪虔心检讨,磕头如捣蒜,至多私下
偷骂几句,实无它能。此时,他们才认识到缺乏体制保证的赐予式自由何等脆弱!
失去理论屏障的后果多么严重!

  赫鲁晓夫(Nikita S. Khrushchev)发表“秘密报告”后,1956年春出现“双
百方针”。最有理性的学者也一度头脑发热:“共产党要实现自建党以来孜孜以求
的使中国现代化的目标,离不开知识份子。面对由于政治运动的频繁冲击而导致的
知识份子的集体性消极反抗,除了调整政策以外,执政党别无选择。”[83] 章伯
钧甚至鸣放:民主党派要发展二三百万,农工今年就可发展到二三万,将来不仅发
展到县,还要发展到农村[84]。章伯钧成右后,其女问他此前为何紧跟中共,章伯
钧答曰:“谁也没想到中共会变成这样子。”李泽厚认为此语甚具代表性,为何那
么多人迭经运动仍敢鸣放,除了为国尽力等中国士子传统美德,最重要的还是判断
失误,根本没有想到痛斥蒋介石独裁的中共也会没收言论自由,“包括没想到毛竟
会完全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传统专制皇帝。它是建国后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局面的。
这才是这场悲剧的真正根源: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和思想基础,在中国,任何革命
导致的都是独裁专制。1911、1927、1949,无不如此。”[85]

  无疑,左倾思潮得以掀起的最主要动力乃是共产理论──终极解决一切社会问
题、彻底铲除一切社会不公。国人居然相信“用黄金修造厕所”(列宁语),相信
“物满为患”的君子国即将建成,相信“盛代无隐者”。只要读一下1950年代诗歌,
就可感受到什么叫“时代豪情”,就能触摸到知识份子的“不设防心态”。萧干后
来反省:“我当时思想上对那种反常的搞法甚至也并不怎么抵触。”[86]

  赵紫阳晚年谈及反右:“一让提意见,各种意见铺天盖地,有的很尖锐,这大
大出乎他(指毛)的意料。我当时在广东管农业,座谈会上一些人指着鼻子骂,真
受不了呀!后来接到中央电报,说要“硬着头皮顶住”,邓小平也到广东来做报告,
说放长线钓大鱼,那就是打招呼准备反右派了。对当时的大鸣大放,各级干部有意
见……共产党各级干部都没学会听取不同意见。”[87] 毛泽东最初提倡鸣放,亦
属形势判断有误。他听惯一片颂扬,认为力邀鸣放,断不会有激烈反面意见,这样
既可得开明之雅声,又可戴民主之光环,还可向苏联显示自己身后不会有人作“秘
密报告”,一箭数雕。然稍开言论,毛发现知识份子竟存在“根本不满”,这才认
识到赫鲁晓夫劝阻“双百方针”的预见性,领悟到“专政”的必要性,不得不以
“阳谋”为自己的公开失信强遮强辩。

  民众情绪与新政权的高度迭合,营造出“1950年代新气象”,形成“人定胜天”
的社会热气,历史确实给了中共及毛泽东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。可惜由于政经文化、
意识形态及毛个人素质等综合因素,致使他们未能把握住这一重大历史机遇,反而
将国家一步步领入反右,1959年的庐山会议使党内高层也集体失声,通往大饥饿及
文革的大门打开了。在这场历史大转折中,知识份子也出了一份参与之力。1958年
3月15日,万余知识份子汇集天安门广场,举行“社会主义自我改造促进大会”,高
呼:“把心交给党,坚决当左派!”[88] 没有划右的著名知识份子尽数出席。就
是绝大多数右派,也都认为反右是必要的,仅仅自己被整错了,只有极少数知识份
子及时认识到反右的整体错误[89]。左倾文化造就了一代病态知识群体,历史的沉
重就在于几乎人人都有份!

  反右与文革已成为二十世纪中国重大反面“人文遗产”,成为值得中国知识份
子一再回顾的负极坐标,时刻提醒我们那条曾经走歪的路,以及何以走歪的根本致
因──宗教式的左倾思潮缺乏最起码的包容度,一边制造罪错一边还不允许受难者
发出呻吟批评,从一开始就违反了现代文明的基石:民主自由。国人当然还清晰记
得1945年7月5日,毛泽东在延安与黄炎培著名的“_洞对”,毛说已为中共找到跳出
政党兴勃亡忽周期率的新路:“这条新路,就是民主。”[90]

  *作者曾得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资助访学,本文多处资料得自中心,
特此鸣谢!

  注释

  1、41 李锐:《李锐近作──世纪之交留言》(香港:中华国际出版集团有限
公司,2003),页164;146。
  2 陈明远:《知识份子与人民币时代:〈文化人的经济生活〉续编》(上海:
文汇出版社,2006),页26-27。
  3 吴大猷:〈中央研究院的回顾、现况及前瞻〉,《传记文学》(台北),1986年
5月号,页56。
  4、22、24、53、68、83 于风政:《改造》(郑州:河南人民出版社,2001),
页10-11;210-11;214;161;398;432。
  5 竺可桢:《竺可桢日记》,第二卷(北京:人民出版社,1984),页1256。

  6 朱光潜:〈自传〉,载杨里昂主编:《学术名人自述》(广州:花城出版社,
1998),页273。
  7 吴中杰:《海上学人》(桂林: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5),页91。
  8 李明:〈铁树开花〉,载贺黎、杨健采写:《无罪流放──66位知识份子五.
七干校告白》(北京:光明日报出版社,1998),页410。
  9、69、80 从维熙:《走向混沌:从维熙回忆录》(广州:花城出版社,2007),
页215;30;24。
  10 李维汉:《回忆与研究》,下册(北京: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,1986),
页667。
  11 余广人:〈1949:国号之争〉,载杜导正、廖盖隆主编:《重大决策幕后》
(海口:南海出版社,1998),页10。
  12 特约记者:〈永远的怀念──记“两弹一星”功勋科学家郭永怀〉,《百
年潮》,2006年第8期,页6。
  13 刘士杰:〈长夜孤零的日子〉,载《无罪流放》,页26。
  14 费正清(John K. Fairbank)着,陆惠勤等译:《费正清对华回忆录》
(上海:知识出版社,1991),页506。
  15 冯友兰:《三松堂自序》(北京:三联书店,1989),页127。
  16、45 季羡林:《牛棚杂忆》(北京: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,2005),页203;
205。
  17、20、31、32、48 《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》,第二册(北京:中央文献出
版社,1988),页154、198;482-83、526;633;277、315;352。
  18 雷海宗:〈社会科学工作者与新的社会科学〉,《光明日报》,1951年4月
4日。
  19 张志让:〈探求新知批判利用旧学与大学教育前途〉,《新建设》,1949年
第1卷第1期(创刊号),页3。
  21 陶孟和:〈中国社会科学工作者的任务〉,《光明日报》,1951年3月29日。

  23 费孝通:《江村经济──中国农民的生活》(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01),
页274。
  25 冯友兰:〈发挥知识份子的潜在力〉,《人民日报》,1956年1月15日。
  26 吴祖光在1957年5月13日文联第二次座谈会上的发言。参见牛汉、邓九平主
编:《荆棘路──记忆中的反右派运动》(北京:经济日报出版社,1998),页76。

  27、56 白桦:〈暴风中的芦苇〉,载金蔷薇编:《作家人生档案》,上册
(北京: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,2001),页142;118。
  28 傅雷:《傅雷家书》(北京:三联书店,1981),页116-18。
  29、47 袁鹰:《风云侧记──我在人民日报副刊的岁月》(北京:中国档案
出版社,2006),页92;17。
  30 万同林:《殉道者──胡风及其同仁们》(济南:山东画报出版社,1998),
页187。
  33 徐悲鸿:〈一年来的感想〉,《光明日报》,1950年10月1日。
  34 梁漱溟:〈国庆日的一篇老实话〉,《新建设》,1950年第1卷第7期,页
20。
  35 王友琴:《文革受难者:关于迫害、监禁与杀戮的寻访实录》(香港:开
放杂志出版社,2004),页216。
  36 贾植芳:《狱里狱外》(上海:上海远东出版社,1995),页17。
  37 舒衡哲(Vera Schwarcz)着,李绍明译:《张申府访谈录》(北京:北京
图书馆出版社,2001),页98。
  38 柳振铎主编:《毛泽东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》(上海:上海人民出版社,
1993),页197。
  39、61、65 费正清(John K. Fairbank)、麦克法夸尔(Roderick MacFarquhar)
主编,王建朗等译:《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(1949-1965)》(上海:上海人民出
版社,1990),页91、页93(注释26);76;217。
  40、46 章立凡:《君子之交》(香港:明报出版社有限公司,2005),页26;
33。
  42 朱正:《1957年的夏季: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》(郑州:河南人民出版
社,1998),页256-61。
  43 马宇平、黄裕冲编:《中国昨天与今天:1840-1987年国情手册》(北京:
解放军出版社,1989),页740。
  44 杜高:《我不再是“我”──一个右派份子的精神死亡档案》(香港:明
报出版社有限公司,2004),页96。
  49 《张闻天文集》,第三卷(北京:中央党史出版社,1994),页259、261-63。

  50 《刘少奇选集》,上卷(北京:人民出版社,1981),页336。
  51 茅以升:〈我的检讨〉,《光明日报》,1952年2月21日。
  52 钱俊瑞:〈从讨论武训问题我们学到些什么?〉,《人民教育》,1951年
第3卷第5期,页12。
  54 1956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〈关于全国高级知识份子人数的调查报告〉,
广东省档案馆馆藏档案。转引自陆键东:《陈寅恪的最后20年(1949-1969)》(北
京:三联书店,1995),页160。
  55 李四光发言,《光明日报》,1956年2月5日。
  57 章诒和:《最后的贵族》(香港:牛津大学出版社,2004),页315。
  58 张紫葛:《心香泪酒祭吴宓》(广州:广州出版社,1997),页110。
  59、76、77、78 章诒和:《往事并不如烟》(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4),
页113;277-78;149;280-81。
  60 胡思杜:〈对我父亲──胡适的批判〉,原载《大公报》(香港),1950年
9月22日,《中国青年》第56期转载,1951年1月。参见郜元宝编:《胡适印象》
(上海:学林出版社,1997),页175-78。胡思杜自杀于1957年9月21日,见罗尔纲:
《师门五年记.胡适琐记》(北京:三联书店,2006),页125-53。
  62 黄裳:〈嗲〉(写于1957年5月26日),载《负暄录》(长沙:湖南人民出
版社,1986),页1-3。
  63 傅种孙:〈中共失策之一〉,载牛汉、邓九平主编:《六月雪:记忆中的
反右派运动》(北京:经济日报出版社,1998),页443-45。
  64 傅种孙:〈我对党的知识份子政策感到遗憾〉,载《六月雪》,页455-56。

  66 张凤珠:〈我看丁玲与舒群〉,载《作家人生档案》,上册,页176-77。

  67 郭沫若:〈严厉镇压胡风反革命集团──在中国文联主席团和中国作家协
会主席团联席扩大会议上的发言〉,《文艺报》,1955年第11号,页29。
  70 朱正:《反右派斗争始末》,上册(香港:明报出版社有限公司,2004),
页276。
  71 舒芜:〈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一些材料〉,原载《人民日报》,1955年
5月13日。参见《人民日报》编辑部编:《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》(北京:人
民出版社,1955),页7-22。
  72 1957年8月10日下午,浦熙修在民盟中央批判会上发言:〈罗隆基是只披着
羊皮的狼〉,参见章诒和:《往事并不如烟》,页281-84。
  73 1957年6月14日晚,史良在民盟中央小组会议上长篇发言,载1957年6月15日
《人民日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北京日报》、《中国青年报》,均为头条。参见章
诒和:《往事并不如烟》,页13-19、59-60。
  74 1957年6月11日,吴主持民盟《光明日报》支部对储安平的批判,参见章诒
和:《往事并不如烟》,页59。吴人大发言,《人民日报》,1957年7月7日,参见
朱正:《反右派斗争始末》,上册,页223。吴另有揭发罗隆基发言,《人民日报》,
1957年8月11日,参见朱正:《反右派斗争始末》,上册,页292;章诒和:《往事
并不如烟》,页276-77。
  75 1957年6月12日全国工商联常委会,乐松生第一个发言批判章乃器。参见朱
正:《反右派斗争始末》,上册,页355-56。
  79 姚杉尔:《在历史的漩涡中──中国百名大右派》(北京:朝华出版社,
1993),页159。
  81 沈楚:〈待人宽厚的刘绍棠〉,《世纪》,2004年第1期,页56。
  82 马嘶:《负笈燕园》(北京:群言出版社,1999),页229。
  84 李伯球在人大的检讨,《人民日报》,1957年7月17日。参见朱正:《反右
派斗争始末》,上册,页223。
  85 李泽厚:〈集帝王、叛逆于一身的毛泽东〉,《明报月刊》,2006年9月号,
页27。
  86 萧干:《萧干回忆录》(北京:中国工人出版社,2005),页219。
  87 王扬生:〈叩访富强胡同六号〉,《明报》,2005年1月30日,A4版。
  88 〈知识份子在天安门宣誓〉,《文汇报》(上海),1958年3月17日,第1版。

  89 中国新闻出版局审读处首任外长朱希(13级)为首批清醒者之一,入狱后
仍不断上书中央,文革中差点被毙。参见从维熙:《走向混沌》,页355。
  90 黄炎培:〈延安五日记〉,参见朱鸿召编选:《众说纷纭话延安》(广州:
广东人民出版社,2001),页397。


 

 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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